撰文/魯文印〈清境社區義胞第二代〉
距上次回雲南老家已經有十七年了…
民國八十四年三月第一次和父親一起回去那既熟悉又遙遠的故鄉,而父親則是從三十九年離開家鄉後第二次回去。可能是因為他對家鄉的母親及妻兒的內疚,多年來父親鮮少提及他那少時成長的家園。
今年(2012)三月主動向魯駿提及回大陸掃墓的計畫,起初他不太感興趣,但想到前一次父親帶我去,到現在一晃十七年了,父親早已撒手,以後再沒有第二次機會和父親回到故鄉,多少有些遺憾;因而更鼓勵駿兒同我一道去看看爺爺(阿佬)生活過的家園,看看爺爺從前住的地方,那高高的山頭,曾經有著爺爺的足跡。
另外也邀請阿喜(楊天喜)一道回雲南,阿喜老家在保山市的昌寧縣,我家則在臨滄地區的鳳慶縣(昔稱順寧縣)郭大寨彝族白族鄉,只在鄰縣而已。四月五日飛到昆明,六日飛保山,楊天福在保山機場接我們;先到昌寧縣阿喜故鄉。下午三點左右,我和駿兒則另外包車前往老家─鳳慶縣郭大寨鄉卡思村。
在接近郭大寨的途中,路面越來越窄,路況也越來越差;五點多時,山上雷聲大作,伴隨著滂沱大雨,一時之間看不清路上是泥是水,只好在路旁稍作停歇,待風雨過去。越近老家,發現路況更差,有時真怕所乘的轎車無法完成旅程。從順寧水泥廠開始,我們跟隨在姪兒思國、思華的機車後,一路顛簸前進,直到約六點才抵達老家。
太久沒有回來,父親已不在了,大娘亦去逝,大哥大嫂老了許多(大哥已六十二歲了);思靜(阿花)當年才唸國中,現在已是兩個孩子的媽;原本唸國小的思國、思華也已成家各育有一子,外出深圳工作,兩三年才會回來一次,因為來回一次的花費要一個多月的薪水,這一次回家還是因為我和駿兒回來的緣故;今年清明獻墳,也配合我們回來的時間而全部後延。
太久沒見,剛到時感覺有些生澀,大家只能對望不語,大哥及姪兒們忙著張羅茶水及晚餐,孫兒們則好奇的看著這二位從未謀面的四佬及阿爺(爺爺稱「佬」,叔叔叫「爺」;我在家總排行為男四,所以叫做「四佬」)。家裡仍然如以前一樣貧困;夏天種些稻及玉米,冬天種麥子;大米恰足自食,玉米及麥子用來餵牲畜(牛、騾、豬、雞);核桃足夠煉油自用而已;雖有茶樹,採的茶量少價差,終究是賺不到什麼錢;和過去的十七年相比,進步的實在相當有限;駿兒說他在台灣從來沒有看過如此貧窮的家庭。
第二天上午,我們去掃二大媽的墓,下午則去掃祖父、曾祖父母、二大爹、大娘的墓。大多數的時間我和駿都在拍照,拍山、拍景、拍人,拍人的同時也認人;到下午,家人差不多都已認識完了,只剩堂哥家的三位堂姐尚未完全分辨。
魯駿到了這兒,看著他大爹的言語神態,突然感覺很熟悉,彷彿像是他小時候爺爺的動作和言語一般;而老家的房子就像松崗家後面的柴房,覺得住在台灣的我們真的太幸福了。但老家的小孩雖貧困,卻很知足、快樂。
第三天,要走一個多小時到對面山頭的老祖墳掃墓,那是曾曾祖父魯萬才的墓,碑上寫著清道光十九年,這是從烏木龍到郭大寨卡思村的本族(魯家)第一代人,到我這輩則為第五代人,魯駿、魯紜為第六代。早上尚未出發前去掃墓前,姪兒們聊到沒見過台灣的「中華民國」證件,相當好奇,於是我拿出來給他們看,他們也拿出自己的「居民身分證」及「社會保障卡」,赫然發現他們身分證的族別欄竟註記著「彝族」!天啊!父親的家族居然是雲南的少數民族─「彝族」?而我居然是「彝族」的子民?大哥、大嫂、思榮紛紛都把證件及戶口登記簿拿出來給我看,全都註明著「彝族」,證明我的的確確是彝族的後代,這是我此行最大的意外。
晚上到思靜家吃晚餐,飯後又回到老家的小客廳看衛星電視,喝茶、聊天,想到隔天就要離開了,有些不捨,一直到十二點才上床睡覺。
第四天早上堂哥請我們吃飯、餞行,殺雞加上臘肉就已經是他們最好的待客佳餚,就像過去兩天獻墳的菜一樣,最好的雞及臘肉。上午十點帶著眾家人的祝福,我們揮別了海峽另一頭的家人,朝著台灣而回,回程路上,我一直想著,要如何才能協助雲南的家人脫離貧困?如何才能讓他們隨著中國的進步而過著更富足的生活?同時也想著,下次不知要到何時才能再回到祖先的家園?
回到台灣,先後到戶政事務所及縣府民政處詢問如何才能在戶籍上註記族別?得到的回答卻是:『目前只有台灣原住民依法得以註記,其他(非台灣原住民)則沒有法源依據無法註記。』中華民國各族平等,可我明明是彝族,卻為何不能登記我的族別?我們的政府單位有蒙藏委員會、原住民族委員會、客家事務委會,但是在台灣其他真正少數的少數民族怎麼辦呢?有誰可以幫我們找回自己民族的註記?
2012.05.08
※本文收錄於:葉瑞其主編(2023),《從異域到新故鄉──清境社區五十年歷史專輯》,第三版,南投縣仁愛鄉清境社區發展協會發行。
※《從異域到新故鄉》初版發行於民國100年10月(2011),隔年(2012)5月再版(增訂版),至2020年發行至再版七刷。